谢混凝目冷视，道：“明公夤夜大驾光临，不会只为了偷听闲话罢？”
刘裕笑道：“仆射莫多心，我只是看公主可怜，生了恻隐之心，料想你这一去，空闺旷怨，佳人委实寂寞，故而思前想后，给公主找了个好去处。”
晋陵听了浑身一颤，切齿道：“太尉这话何意，本殿岂容你来消遣？来得正好，我正有话问你，仆射身犯何罪，拿不出证据，倒要治你欺君矫诏之罪！”
刘穆之冷冷一哂：“他与刘毅、郗僧施暗中勾结，图谋分割荆州，试问朝中上下，谁还肯再容一个桓玄？”
“你们有何凭据？”
刘裕从袖中抽出一叠奏本：“往来书信尽数在此，不信可以验看。何常侍，念。”
何常侍从袖中掏出一卷黄绢，摊开来，大声宣读：“制诏，刘毅傲狠凶戾，履霜日久，中间覆败，宜即显戮。晋法含弘，复蒙宠授。曾不思愆内讼，怨望滋甚。赖宰辅藏疾，特加遵养，遂复推毂陕西，宠荣隆泰，庶能洗心感遇，革音改意。而长恶不悛，志为奸宄，陵上虐下，纵逸无度。既解督任，江州非复所统，而辄徙兵众，略取军资。驱斥旧戍，厚树亲党。西府二局，文武盈万，悉皆割留，曾无片言。肆心恣欲，罔顾□□。又与从弟藩远相影响，招聚剽狡，缮甲阻兵，外托省疾，实规伺隙，同恶相济，图会荆郢。尚书左仆射谢混凭藉世资，超蒙殊遇，而轻佻躁脱，职为乱阶，扇动内外，连谋万里，是而可忍，孰不可怀，特赐二人鸩酒一卮，以谢皇恩！”
刘穆之拎起那份诏书，道：“殿下仔细看看，这上头还盖着陛下的玺印。”
晋陵蹙起秀眉，正要说话，谢混先冷诮地一笑，继而恨道：“‘凭藉世资，超蒙殊遇’，谢氏满门忠烈，辟土保疆，只孙恩之乱就死丧百余人，我父兄皆为国捐躯。敢问诸公，你们谁能做到？‘扇动内外，连谋万里’，我不触王法，谋的什么反，不是谢家百计周旋，苦苦撑着，大晋早没有今日，这朝廷早就不复存亡了！”
谢晦一把伸臂拦住了他，不容他再说下去。
刘敬宣也看不下去，生怕真惹出祸来，忙劝解道：“益寿，刘毅已成定局，你又何必跟他陪葬？太尉已发话了，只要你弃暗投明，念在北府旧情上，尽可既往不咎，你得赶快拿个主意！”
谢混微眯了眼睛：“嗬，太尉下令，谢混岂敢不从，天道不显，我死则死矣，何惜此命？”
谢晦急道：“叔父，现今不是逞强的时候，你……”
谢混一把揪起他领襟，冷笑起来：“你当我真是瞎子么？那诏书上的笔法与你的一模一样，天下哪有这等巧事。这些日子你做了什么，你自当最清楚！如今翅膀硬了，倒学会拿下三滥的手段对付自家人，其志不修，其心不正，文靖泉下有知，你有何面目去见先人？枉费你聪明一世，白用错了地方。”
谢晦越听脸色越白，刘穆之却是早已恨透了他，指挥道：“你们愣着干什么，都死了吗，还不送这逆嗣上路！”说着几个魁伟壮汉冲将进来，就要灌鸩酒。
“唰——”晋陵此时也急了，一把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剑，指着众人道：“谁敢过来？”她微微喘着气，一双秀俪的眸子瞪得雪亮：“今日谁敢动他，就从我尸骨上踏过去！”
刘裕拊掌大笑：“好一对同命鸳鸯，可惜大难临头，没人救得了你。”说着抬脚就要过去。晋陵左手握住剑刃，用力一割，钻心的痛划破掌心，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很快蔓延成一滩鲜红。事出突然，众人都愣在当场，谢混回过神来，一把夺下她的剑，只见她手心血肉模糊，伤口深的好似要裂开。
“你这是干什么？”他怒不可遏，她身一颤，只呆呆愣着。趁这乱糟糟的工夫，刘裕暗中绕到身后，一把将她扔给北府众将，又对谢混阴恻恻笑道：“谢仆射，你安心去罢，西北二府多得是青年才俊，自会照顾好尊夫人。”他把照顾两个字，刻意压的极重，诸人脸上都浮起暧昧不明的笑意。
谢混怒不可遏，不顾阻拦就要扑上去，却被左右两人抢先摁住肩膀，死命抵在墙壁上，阴潮的墙皮泌进肌肤，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边女子的惊叫不绝于耳，他愈发动了气，那两人的力气大的出奇，铁箍般怎么都脱不开。他雪白的额头上，涨起忿怒的潮红，细脉与青筋都暴了起来。
“畜生，你们——”他喉头发涩，一口气闷在腔子里，“噗”地喷出口鲜血。
刘敬宣皱了眉头，有些不忍再看。谢晦也劝道：“太尉，人分尊卑，事有贵贱，叔母毕竟身为帝室，这么做……恐怕不妥。”
刘裕看了一眼晋陵，只见刚才那番拉扯，她的发鬓都松了下来，莹白雪净的面上还挂着泪，当真是雨打残瓣，憷憷可怜。
“够了！”刘裕满意的挥了挥手，转向谢混，迎上他怒愤通红的双眼：“只要你老老实实喝了这卮毒酒，我就放了她。”
晋陵奋力挣开，哭道：“益寿，不可！”
谢混看着她惊骇的表情，只觉得心猛地在腔子里僵住了，这刹那间有种被硬生生撕裂的痛楚，憎恨与怒火在他胸口上堆叠起来，几乎要涨破而出。他的喘息慢慢平静下来，温声道：“拿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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