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破晓, 云层尚未透出光亮，灵华殿内的灯火却是从早到晚一直燃着莹莹的光。侍从早早从被窝内钻出，披着蓑衣，冒着酷寒, 将落在阶前的一层积雪一下一下慢慢扫落。直至许久，才逐渐露出底下青玉筑成的地面。
眼下，帝位空缺, 正处于一国最关键的时期。各路人心浮动，暗流汹涌。
姬灵渡身为前朝重臣，又兼诸多事务积压，早已几日不曾好好合眼歇息。
这种不顾惜一切, 极度透支生命的行径让一旁的众人看着颇感心惊, 偏偏姬灵渡早已下令谁也不得打搅，是以众人只能遥遥望着，暗暗心焦, 却完全近不得身。
大殿一侧的香炉内, 白色的灰烬尚在，盈满了霜雪，泛着压抑的冰冷气息。添香一事, 往日里都是国师大人亲力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然而自从先帝驾崩, 连着数日, 香炉内却是再未有丝毫的烟气蒸腾飘散, 实在不同寻常。
国师大人对此到底是因为忙碌从而腾不出手, 还是对此早已经厌倦了，这个摇摆不定的问题在众人心头盘旋了好几日。因为实在摸不准姬灵渡的思绪，他们又不好擅自上前打搅，只好默默地将疑惑一直按捺在心底。
檐角挂上了细细晶莹的冰棱，空中飘落的雪花，柳絮般纷纷扬扬，盈满整个天地间。炭火澄红，在寂静的殿内，发出窸窣的碎响，似乎是快要烧至尽头，突然一声炸裂般的轰响。姬灵渡执着笔的手止不住的一颤，蘸了浓墨的笔尖随之微抖，在纸上划开一道曲折偏移的长线。再落笔时，却是凝滞不前，只见突兀的浓墨晕染许久，侵蚀破坏了整幅画面。
姬灵渡微微蹙眉，重新从一旁抽出几张新雪般洁白的纸张铺上。提笔少顷，竟是猛地掩唇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间一滴一滴落下，侵染了片片字迹，原本已经有了零星字迹的纸张再度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是被添上了几笔盍丽动人的寒梅，兀自开在霜雪与青墨之间。
“大人。”一个侍从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跑了进来。
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后，一只脚方才踏入殿内的侍从不由怔愣住，直直地站在原地，原来急促万分的气息也乍然停了下来。
只见姬灵渡身体稍倾，微伏在座椅一侧，莹白的指间，斑斑血迹格外刺目，与桌案上的寒梅字迹图相衬在一起，怵目惊心至极。
“有事么？”姬灵渡勉力支撑起身形。
侍从在姬灵渡看过来时，脑中尚且一切空白，原本急匆匆要禀报的事反倒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姬灵渡重复问了第二遍，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大人，”侍从连忙开口道，“小的方才探听到一个大消息。”
在看了一下四周，侍从悄悄压低了声音：“据说先帝逝世前曾叫人拟了份圣旨，好似是提起了国师大人您，这道圣旨原本不知是被谁压着一直秘密不报，现在被太皇太后知道了，正差人要到灵华殿宣读圣旨呢。”
“我知道了。”姬灵渡神色不变，浅淡无比，似乎是早已得知了此事。
侍从见此，虽是仍有几分心悸，但提着的心也随之慢慢放了下来。
退下前，看着眼前寂寥冷清的内殿，比起以往似乎少了些什么，侍从忍不住问道：“大人，香炉内需要小的重新添上香吗？”
“不用了，”姬灵渡移开视线，抬眸看了眼窗外飞落的茫茫大雪，又轻轻添上了一句，“以后都不用了。”
“宿主，先前焚的香是被下了手脚么？”系统突然问道。
姬灵渡没有开口，亦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垂下了眼眸，算作了默认。
“难怪......”系统顿时恍然大悟，疑惑许久的问题终于拨开了云雾。若按原世界线，皇帝根本不可能这么早就骤然离世。虽然从洗白值上来看，它很清楚的明白皇帝暴毙与宿主脱不开干系，却是迟迟找不到具体的缘由。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了解释。
“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许久，一声玉石般冷冽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皇帝在灵华殿内所呆的时间越长，积毒程度就越深。最后又外感寒邪，情绪大起大落，诸多因素叠加起来，便成了几道无情的催命符。
若不是日日流连于此地，他指不定还能多存活些时日。
隔着数道墙围，远远就听到一声尖利的通报声传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国师大人，您可得想明白了。”
“与先帝葬于同陵，这可是天大的荣幸。”
“先帝爱惜您，这一路上若是少了您的陪伴，定是极为寂寞。”
总管太监收起手中的圣旨，神色倨傲轻慢至极，不见往日里的恭顺，完全是一副颐指气使，秉公办事的模样。一旁低着头的人躬身靠近，一盏盛满琼浆玉液的酒杯被稳稳当当的呈了上来。
窗外的光线下散落，姬灵渡的半边身子俱是隐藏在背光的暗侧，眉目难摹难画，唇色苍凉。虚虚搭着的手指竟是比细细雕琢的玉石还要精致几分，只是肌肤失了几分血色，白的几近透明，似乎即将要消散开来。
看着眼前的姬灵渡，总管太监忍不住心下啧啧赞叹起来。
先前跟着先帝的时候，他只有在一旁牢牢低着头的份。现如今倒是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好好瞧上一番，却是这么个最后的光景。总管太监目光黏腻，死死地盯着姬灵渡的脸，愈看愈心颤，只觉所有的心神都要为之所摄。这位国师大人，实在是美的惊人，难怪陛下生前这般痴迷，这般为之神魂颠倒。
只是，这般的美丽到底是不该存于世的，正如霜雪中开出的洁白琼花，即便再如何稀世珍贵，终究是要在他的见证下无力的枯萎凋零，散成一地碎片。只是略一联想到最后的结局，总管太监就愈发心下颤动，看着姬灵渡的眼神隐隐升起几分晦涩的灼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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