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府中人只道公子怕热,整日都待在半醒楼中,因那儿地势高,风大。其实他每日每夜都在弥叠香园中,只留了几个亲信,帮他一起照料姜窈。
楚姜窈始终沉沉睡着,仅有偶尔几声梦呓,让他相信她一定会醒来。但她果真醒来的时候,又会如何面对他,他又能拿什么留住她?
他把姜窈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喂进清晨这一盅药。晁也进屋来报,从乡下找来了楚伯。如今,他可以信任来照顾她的,也只有从前楚天庄的人了。
楚伯刚进屋的时候,面色颇紧张。毕竟几日前刚有诏告,他家二小姐竟是秦国间谍,被当众处死了,正惴惴不知虞公子突然要他回邯郸是何用意。此时看到二小姐躺在虞公子怀里,方知事有隐情,立刻跪下行了一礼。
虞从舟抬手让他站起,觉得有满腹问题想问他,却不知从何问起。
“楚伯……”他终于开了口,“当年,江妍她,究竟是如何与姜窈相识相认的?姜窈与楚家相认后的这几年里,可曾有何怪异之事?”
事隔多年,楚伯奇怪虞公子为何当年未曾问起,今日却雨后绸缪。他垂着手低头说,
“……那时候,二小姐从魏国流落到赵国,有赵国恶人欺生,把她伤得甚重。但也合该是有缘,大小姐正去普合寺拜佛,路上见到她昏迷不醒,便叫家丁抬去寺里救命……没想到,大小姐给她上药时,看见她身上竟有那红色胎记,即刻请老爷赶过去看了,老爷顿时哭成泪人。她年纪相符,模样也颇像夫人年轻时那阵儿,那胎记更是断断不会错的,她竟然正是楚家日寻夜盼,十几年都找不回的二小姐……”
是,该当是如此,从前江妍说过的零散片段,哥哥从姜窈处听到的经过,也都大致如此。到底有何可疑?他说不上来,只是直觉哪里有蹊跷。
又或许,是他自己,因姜窈那一句“我从没说过我是楚姜窈,是你自己把我认作她的!”被激将激昏了头。
还有什么,是楚伯可能知道的呢?他忽然问道,
“她流浪甚久,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为何会惧怕女子,甚至不敢要任何丫鬟伺候相陪?”
楚伯的脸色十分纠结,头垂得更低了,“这……实不是小人可说……”
原来楚伯真的知道……虞从舟蹙紧双眉,低沉恳求道,“楚伯,求你告诉我,姜窈的事,不论巨细,对我都很重要。”
楚伯为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虞从舟的眼神,和抱着二小姐的姿势,远不止替大小姐照顾妹妹的模样,犹豫地在原地踩了几碎步,终于出声道,
“小人也只是听说……”楚伯握紧了手,不觉手汗涔出,“因二小姐幼时走失,不记得夫人的模样……她从前在魏国行乞时,曾有女子与她相认,称为其母。二小姐自是满心欢喜,但其实……但其实……”
这两句‘但其实’已足够从舟猜出经由,他立时心沉如石,跌入黯境。
越害怕听到的越会被证实,“那女子竟将她贩入妓院……那里的女人打她逼她……后来……后来她虽被朋友救出,但那已经是多日之后了……”
他心里很冷。从前,姜窈常常笑得很顽皮很天真,让人误以为她真的心无沉疴。
但其实,有一些人撑得久了,就真的成了把伞,烈日也好,滂沱也罢,总是锈钭成很亭亭玉立的模样。
“……从那以后,二小姐就惧怕女子,更不要说,与别的女子贴身共处一室了。”楚伯的声音渐渐在他耳中变轻。
虞从舟低头看着姜窈。多日前,他还曾因为妒心蔽眼,要她扮作歌妓,混进天歌酒坊中,更为了挑起范雎的注意,即使有粗鲁酒客轻薄于她时,他也屏息不理。这么多年来,她依旧对女子怕之避之,可见心伤从来未愈,自己竟还逼她去那样的声色场所,她惧入心魂,旧疤揭起,他却丝毫不查!
楚伯顿了顿,忽然又说,“说到奇怪之事……倒有一桩,小人一直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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