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百川收好豢魔录，离开柜台，转身往后堂行去。
那里，炭炉烧得旺旺。
炉上吊着一个铁罐，里面的白米粥已近黏稠。
白气蒸腾，米香四溢。
用木勺搅了搅，确信米粒都熬成了米花，于百川才将铁罐自炭炉上移开。
起身，又来到天井处的水缸前。
缸里的水已见底，都聚集在中间的浅浅石窝里。
水很少，刚好将天上的残月倒映完整。
缸沿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碗。
碗口缺了一角，勉强还能用。
于百川拿起破碗，将石窝里的水一舀而尽。
堪堪半碗。
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冷水下肚，一股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传遍全身。
再看碗里，还剩了可怜的几滴。
于百川抿嘴一笑，端着破瓷碗回到粥罐旁。
使劲甩了甩，将附在碗底的最后几滴水甩进米粥里。
瞬间，白米粥更增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馨香。
嗅着这馨香，于百川心满意足。
通过一个多月的摸索，他已非常清楚，这夜来客栈，处处是宝。
只说那平平无奇的水缸，便非凡品。
因为他从未向缸里倒过水，但只要天上有月亮，每夜子时，缸中的石窝里便会有清水汇聚。
不多不少，刚好填满石窝。
于百川每次舀完，第二夜依旧如此。
饮之，可让人身体通透，神清气爽。
更神奇的是，他刚来时，豢魔录上显示的境界还只是炼体初期。
喝了一个月的清水，竟然直接到了炼体中期。
身轻体健，耳聪目明，力气也比前世大了两三倍。
如此异样，于百川自然明白，那水缸绝不是普通之物。
前世当客户经理的经验告诉他，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想留得住客源，总得给客人尝点甜头。
这清水对自己这肉体凡胎好处多多，对那些已有点道行的妖魔住客，又岂能没有助益？
有此，他每次喝水，都会在嘴角余下几滴，混进这白米粥里。
此刻，于百川又用木勺搅动了两下白米粥。
待香气愈发浓郁，这才拿过三个陶碗，将米粥均匀地分在碗中。
然后，用食盘端着三碗白米粥，往客房行去。
本来是想从甲子号房依次送去，临到房前，又改为从胡娇娜的甲寅号房开始。
比起那只寡言少语的千年王八，这小狐狸精可有趣多了。
至少，她今夜入住，给自己带来的好处都是实打实的。
于百川来到甲寅房前，凝神细听，房中并无异动。
整理了下仪容，轻叩门扉。
紧闭的大门洞开，一脸慵懒的胡娇娜半倚门框。
妆容已卸，素面朝天。
白衫微敞，一道沟壑深不见底。
黑发披肩，如瀑垂至腰间。
水汪汪的一对大眼眨呀眨，笑盈盈看着于百川。
于百川连忙默念数声“狐狸精”，甩甩头，勉强镇定下来，笑着道：“娇娜姑娘，夜宵到了。”
说着，自食盘里端出一碗米粥，递向胡娇娜。
胡娇娜“咯咯”一笑，矮身福礼：“小哥真是良心，辛苦了。”
这一矮，比先前还低了三分。
两座雪山猛地闯入于百川的眼帘，晃得他都快睁不开眼。
赶紧扭头，侧目。
一把捏住有些腥咸的鼻头，囫囵道：“姑娘不必多礼，快快端去，凉了就不好喝了。”
胡娇娜噗嗤一笑，缓缓起身。
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于百川。
接过米粥，倚在门口一小勺一小勺地送进樱桃小嘴，同时道：“小哥儿，进屋玩会儿呀——”
于百川全身一紧，脱口道：“玩你，还是玩我？”
语笑嫣然的胡娇娜闻言一滞，但下一瞬，竟是面泛桃花，娇滴滴道：“只要小哥高兴，妾都随意了啦……”
说着，胡娇娜迈步过门，便往于百川身上凑去。
于百川顿时对自己的情不自禁后悔不迭，话也不接，拔腿就往甲丑号房跑，徒留一阵娇呼：“小哥儿，别走啊，玩玩啊——“
直到于百川来到甲丑号房门前，才听到身后“嘭”的一声，胡娇娜终是进屋，将房门关上。
于百川长出一口粗气，松开鼻头，几滴鼻血落在手背，温温热热。
“尼玛，骚气逼人啊。”
用衣袖揩了揩鼻头，这才轻叩甲丑房门。
“嘎吱——”
房门半开，一个妙龄女子站在门后。
作为聊斋世界最知名的女鬼，饶是于百川每夜都会见到她，此刻再看，仍是身心一颤。
鹅蛋脸，翘鼻梁，柳眉弯弯，睫毛长长。
淡淡微笑若清风，盈盈双眸似春泓。
短短月余过去，聂小倩现在的样子，比起当日于百川遇着她时的身形飘忽、肤白如纸，不知要丰盈了多少倍。
这，自然是每夜一碗白米粥的功劳。
聂小倩意味深长地看着于百川，似笑非笑地道：“恭喜于大哥，又有贵客入住了。”
于百川苦笑一声，喃喃道：“这年月，生意难做哦。”
说着，将粥碗递过去，又道：“小倩姑娘，夜宵好了。”
聂小倩接过粥碗，柔声道：“有劳于大哥了。”
说着，微微侧目，看向不远的甲寅号房。
房门紧闭，并无动静。
聂小倩莞尔一笑，接着先前的话头道：“世道艰难，都不容易。只是——”
于百川忙道：“只是什么？”
聂小倩瞥了眼甲寅号房，犹豫了下，微微侧身，让开房门，怯怯地道：“于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于百川望了望灯火昏暗的房里，尴尬一笑，道：“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怕是会坏了姑娘清誉。”
这已是聂小倩第五次邀请于百川借一步说话了，可深知其底细的于百川怎敢应承？
别说借一步了，就是借半步也不行。
见于百川再次拒绝自己，聂小倩面上浮现一抹失望之色。
但也只是一闪而逝，旋即面色如常，微微倾身，向于百川靠来。
于百川想后撤，但本能却让他呆立未动。
略一犹豫，聂小倩的脑袋已靠在他的肩头，红唇附耳，低声道：“只是，刚刚那住客，来者不善呐。”
于百川心中明亮，但面上却佯作一愣，问道：“怎么，小倩姑娘知道她的底细？”
聂小倩微微摇头：“底细倒是不清楚，但总觉得，她刚刚看你的眼神，不对！于大哥要多加小心啊。”
于百川闻言，有些想笑。
你们这些妖女，哪个没馋着自己那点未泄的元阳？
“姑娘多虑了，身为男子，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于百川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道：“夜已深了，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着，再不停留，往甲子房行去。
聂小倩见他如此，面上略微有些失望，也不多说什么，端着粥碗，返身进屋。
房门刚刚关上，一道声音便在她的身后响起：“好会搬弄唇舌的小浪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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