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首座原本就对飞鱼卫心怀怨气，只是为着大局隐忍。
平时也不再提起当日被囚于凉亭，稍有动作即被虐待的惨痛经历。
只怕年轻僧人们心性冲动，莽撞跑去飞鱼卫衙门找麻烦。
如今好了，少林众僧星夜南下，作的是赈灾救民的大好事。
官府非但不合作，还胆敢把偷盗罪名冠到少林寺头上？
要知道这等乡郊之地，消息并不似洛阳城中流通，却被许多双对少林怀有敌意的目光紧紧盯着。
万一少林众僧被请到官府喝茶之事传出，就算最后证了清白，外头的大众们才不会管这么多。
对少林形成的恶劣观感，无关于事实，却需要少林立下十倍百倍的善名方能弥补。
可若老首座坚拒去衙门呢？
本地的飞鱼卫，不似洛阳总部般高手云集，想来不敢真与近二百位少林和尚硬刚。
但如此一来，不仅发粮大事必遭影响，对方更可于市井间散布流言。
指控少林僧人与官府同流合污，夺走私藏金刚寺本欲派给大众的粮食。
哪怕有五成人信了，饿病交加心怀怨气的灾民们就能把少林药铺的大门拆了。
“真是好毒的计策。”
明福站在后院窗边，饶有兴味地瞧着室内形成对峙的老首座和飞鱼卫们。
口里犹嚼着地瓜干，显然不怎么担心这计会对少林造成甚么影响。
明禄嚼着蹭来的一小片瓜干，问道：
“明福师兄，你不进去帮忙吗？首座大师也快气得赠那美貌官爷一巴掌了。”
明福笑道：“是首座让我待在外头的。”
“他说自己好歹也是一院首座，没道理总把后辈推到前头顶住。”
说着，胖和尚叹了口气。
“我不怕他生气打人，只怕这些狗官得寸进尺，惹得他身子出毛病。”
“镇上官府好歹有配合赈灾之事，可这些飞鱼卫……”
“明真师兄，你怎么尽盯着为首的那位官爷看？”
“我知道她长得甚美，但长久盯着女儿家看，不合出家人的身份。”
程真无奈说道：“你说的话怎么跟明禄一模一样？”
“带头这个人，我认识。”
…
“我少林弟子行事光风霁月，你们既指控少林有偷窃的嫌疑，这铺子任由你们搜。”
老首座忍住一口气，自认为想出了最好的方法。
只要他在旁盯紧，飞鱼卫们也没本事随便插赃嫁祸。
飞鱼卫众人想的却不是一回事。
他们自家也没有多少粮食，怎腾得出来几架粮车来诬陷少林寺？
何况上头收了灵鹫寺那丑和尚的钱财，只答应烦扰少林好一阵子，真要乱套罪名，最后就搞不好是谁倒霉了。
三公主座下走狗，跟她终究远远及不上有着手足之情的四公主亲近。
而四公主，已是身体力行地表现了对少林的支持！
有飞鱼卫当即叫道：“不成，又没人说你们一定把赃物收在了自家铺里。“
“何况按衙门的规矩，哪怕是皇亲国戚遭了指控，都得亲自往衙门走上一趟，向本地的统领自证清白的。”
开玩笑，真有皇亲国戚上门来了，小小一个飞鱼卫统领敢审？
老首座心里早就骂街了，脸上却仍是淡淡的，瞥往为首的女官：
“官爷，今日是非要把咱们请到衙门里头不可？”
那女官是老面孔了，听了这话犹豫半晌，说道：
“大师，你信本官，这次到衙门去不过是例行工事，好向上头交代而已。”
“如今有四公主作你们的靠山，飞鱼卫的地方衙门不敢动你们的。”
老首座摇头道：“既然明知我少林并无嫌疑，这过场又何必要走？”
“还是说，你们打算无论如何也给少林套一个罪名，好毁掉本寺千年清誉？”
红官袍绣鱼的女官眉目似有怒意。
“老和尚，你不要不知好歹。难道本官说出口来的保证，尚能有假的吗？”
“少林了得，本官素来敬仰，但朝廷的法规大伙都不遵守，可不是要逼得咱吃公门饭的都去喝西北风？”
这话不说犹可，一出口便惹得老首座击桌而起。
“素来敬仰？你别以为老衲胡涂了不认得人脸。”
“那日在嵩山上非法扣押老衲的人里头，也有你一份！无故抓人，连个罪名也编不出来，算甚么遵守朝廷的法规？”
女官立时警惕起来。“你为甚么要记住我的脸？想要报复吗？出家人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忽然一道清朗声音，自后响起：“出家人为何不能有这想法？”
她回过头来，只见程真执着扫帚，缓步走进殿门。
扫地僧？
不，一般的扫地僧人，怎么会在首座跟官门谈话时贸然闯进？
而且，在场少林僧们瞧他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瞧一个扫地的。
更像是瞧着……救星？
赵紫凝思索良久，忽然跳起身来，指住程真的脸大声道：“你就是那天在后山超速撞倒我的和尚！”
程真皱了皱眉。
超速？这年头跑步也限速了？
“官爷，你认得小僧吗？”
赵紫凝愤愤说道：“当然记得了，那日你那一撞，害得我没了几百两一张的护符！”
那就没必要记得了，程真默默心想，钱财身外物，这么介意干甚么？
这边厢，少林众僧见程真与上门的官爷有怨，又是惊奇又是担心。
要知道当今人皇治下，那真是好一片清平世道。
官吏因着私怨构陷良民之事，每日也只不过好几万宗而已，半点称不上严重。
明真师兄虽然身怀绝艺，但一旦被官门针对，可不是凭着拳头硬就能轻易解决的。
没想到下一刻，就见红袍的美貌官爷把脸贴到程真耳边，低声说着话：
“后来清蘅妹子跟我提起过你，我才知道当日撞我的小和尚，原来有着这么大的来头。”
“既然你也在，本官还是知道看人脸面的，就不逼少林诸位到衙门一趟了。”
“只是金刚寺那边失了粮车，定不肯善罢干休，见衙门这条路走不通，便会想出许多烦人法子来纠缠你们。”
这番话说得虽轻，可大伙儿听进耳里，均是纳罕不已。
想不到少年僧人魅力非凡，转眼便把旧敌化为助力。
至于见过程真出手的少林众僧们，自然早有预料，望向程真的目光倍增敬意。
却听程真说道：“任得他们在暗处动手脚，终是麻烦。”
“不如这样，赵大人，可否以你的名头，邀请原告亲自上门来指责我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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