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杂役院首座将众僧召集起来，郑重告诫众人别把明真的特异之处外传出去。
“大伙儿得明白，明真虽然是本院出类拔萃的人才，不，天才，但这同时也会为他带来危险。”
“咱们少林受如来降世赐福后，面临的挑战也越渐艰巨。许多想要打撃本寺的强敌，很可能会对年轻一代中的杰出人才动手。”
“好比明福，练得一身好武艺却深藏不露，便是怕被外间的强敌盯上。”
明福听得老首座不讲武德，竟搬出自己来为明真师兄分担火力，无奈说道：
“首座，弟子这些微末本领，在明真师兄跟前不值一提，有甚么隐藏的必要呢？”
明寿问道：“那你为啥隐藏？”
“……”
众僧狠狠盯着不看气氛说话的明寿。
杂役院首座轻咳两声，续道：
“总而言之，今日本寺能以有限的伤亡撃败强敌，明真居功不小。”
“他日回到少林，若然明真改变了主意，老衲自然会将他的功劳上报方丈，论功行赏。”
“暂不声张他的存在，有助教对本寺心怀恶意者放松警惕。”
老首座想起今日损折同门，心里惆怅。
忽然有人问道：“明真师兄，我知道您今日消耗了大量体力，现下疲累得很。”
“只是，能不能别把腿伸到我肩上？这样的睡姿未免……不合出家人的身份。”
众僧的目光一时全看了过去。
“啊，抱歉抱歉。”
程真双目轻轻睁开，利落把双腿收了回去，天知道他一开始是怎样摆出这怪异姿势的。
他体内时时气息充盈，睡得甚浅，虽在闭目时仍把老首座的话大略听进耳里。
想到有一个疑问，众僧不敢乱问。
但若长久埋藏在大伙儿心底，必然成为修行路上的阻道梁木。
再说了，程真也急须抛出新的问题，把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稍微抽离一点儿。
“首座，你把那位春歧草堂的李二指，也看作是本寺的强敌。”
“没错，他和那块烂木头，啊不，守药木头的确对我们造成了不少困扰。”
“但春歧草堂只不过是道门中不擅实战的一脉，而李二指也从不以战力见长。”
“如果连这样在外界算不得一流的人物，也有本事杀伤这么多同门……”
“凭咱们少林寺的本领，真的守得住这千年山门吗？”
程真的发言简单直接，犹如一柄直刺要害的利刃，瞬间将僧人们的目光全引到老首座身上。
然而如此，总比大伙儿心里从此藏着对少林绝学的不信任感，修行路上没一步走得安稳为好。
老首座显然没料到这话会由程真问出，愣了一愣，随即叹了口气。
“明真的心性，素来是咱们院里最好的。大家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也只有你不怕说出口来。”
“那个大夫带在身边的守药飞禽，不是春歧草堂的物事，而是当年天工门的造物。”
“虽然是没有灵智的死物，却是无数才智之士呕心沥血的结晶，战力足与五、六品的成名修士相比拟。”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们记得破戒僧吗？”
“当日他给予前任罗汉堂首座，用来破开藏经阁高层佛光结界的破戒刀，就是天工门的产物。”
“这些年来，与天工门有关之物但凡现世，总是出现在少林的敌人手里。”
老首座似乎犹豫着该透露多少内情。
“只因这座以造就无数奇幻造工名扬天下的宗门，实乃出自少林一位不世出的奇才。”
“五十年前，此人一手造就了使得本寺从此元气大伤的劫难，叛离山门西行出关。”
“就此抛弃法名，人称，西行僧。”
僧众们沉默不言。
程真一瞥众僧面色，发觉大家似和自己一样，对西行僧之名无甚印象。
五十年前的变故，被少林视为奇耻大辱，自不会随便向后辈提起。
背门出教后抛弃法名，大概是少林弃徒的传统。
是为了表示不再作少林僧呢，还是不再作和尚？
程真想起了白狐口中，那名招致她本体陷入沉眠至今的僧人。
既已往西而去。
如今造物却在中原重现。
白狐口中与其有约定之人，就是这西行僧吗？
莫非这所谓约定，乃是战至不死不休的生死约？
想起这两位本领无法估算的巅峰强者，会在少室山上大战起来。
程真顿感头疼，恨不得就此不回少林寺一步。
为甚么，为甚么每个人也得来妨碍我过平静的生活？
只听老首座又说道：
“老衲不知道，那西行僧是否有重回中原，与咱少林算清旧账的打算。”
“之所以说这番话，也不是逼着你们作甚么。”
“生死祸福，自有命数，只是作个心里明白人，胜过甚么也不知道便没了性命罢了。”
“此行若再遇上危险……”
老首座视线缓缓扫过每一位僧人。
“由我来作先驱。”
…
众僧散去后。
“首座师叔，你刚才那番话实在太帅了。”
“就是，完全不像是少林寺首座会说的话，倒是有几分江湖游侠的豪迈气概。”
“……你见过江湖豪侠吗？”
“没有啊，可洛阳剑坊近儿不是有首词名气好大吗？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哈，首座的少年时光，可是近一百年前的事儿了。”
“首座年纪是老了，但明真师兄正值少年啊。”
明福、明禄、明寿围在老首座身旁七嘴八舌的。
他们属于如今杂役院的核心团队，也是自程真幼时便与其相熟之人。
眼下见程真忽然有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本领，震惊之余，也不免为他感到由衷欣喜。
明福说道：“弟子原本以为，首座您会去追问明真师兄这身本事的来源呢。”
“早前说起要为他重验根骨时，您老的兴头可不小。”
在少林，忽然有了一身本事，招来的可决不至是善意和敬畏。
胖和尚早已决定与明真师兄一致口径，大不了，将所有解释不了的问题都推到后山坐禅老僧身上。
反正恩师和首座师叔，也没法找到老僧问明白。
杂役院首座却反问道：“我若问他，他会如实相告吗？”
明福尴尬地笑了笑。
“既是如此，我知道明真这孩子有了本事，他日能有一番大作为，也就很为他高兴了。”
老首座瞧着远处大树下闭目入眠的程真，目光温煦。
“何况他虽未明言，可今日出手，已经说明了他对少林抱持的态度。”
“来日劫难临到，明真必然会站在大伙儿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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