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后,余秭归微愣。
他是她爹,还是她娘?就算是她爹娘,也只教过她见到顺眼的就立刻扑倒。什么坐不同席,食不共器,说得她好像风骚寡妇苗十九一样。
她心中略有不快,却没说,只听上官道。
“濯风公子此言不差,秭归已有鸳盟,对旁人是要谨慎些。”
不仅她,就连墙那边都无语了。
“秭归累了么?”
脸上有点烫,她应了声。
“五城督所面北而建,比别处都要冷些,你眯会就好,不要睡着了。”
这头,卫濯风打量着上官。只听他轻轻说着,看向自己的墨瞳却微微沉凝。
此人观之若月,看似气质柔和,却泛着清冷的光。
卫濯风心下想到。
许是隔了墙的缘故,那头余秭归的声音闷闷的,含糊中更添一抹娇嗔的味道。只见上官微地一哂,眼中的冷意收敛了几分,迸出春月般的溶溶之色。
如此亲密的喁喁私语,听得他不由生出几分苦涩。
苦涩?
卫濯风陡然回神,迷惑于自己脑中的这两个字。
“三少?”
见高大山将他的神色误读为内伤难忍,卫濯风眈他一眼。“方才大傩时,你如何发现找到盟主的?”
闻言,高大山一愣。“大山眼中只有三少。”
大山眼中只有他,却看见了余秭归。这不说明,这不说明……
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他下意识地回避着,先前的记忆却愈发清晰起来。
当时人潮如海,他坐在自家彩棚里,只见鸦青色的曲裾闪过眼帘。那是一种较青色略深,也更为淡雅的颜色。这种颜色妙龄少女不会选,因为穿不出其中的内敛神韵;年长的妇人也不会选,怕被黯沉了本就凋零的美色。就是这般雅致却令人尴尬的鸦青,穿在她身上却可谓妙极。
淡淡的银线勾勒衣襟,如天上月华洒在她身上,让人移不开眼。不仅移不开,更是让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汇聚在她的身上。
如此瞩目,如此显眼,让他不仅怀疑赠衣之人的别有用心,像是生怕有人在这茫茫人海中认不出她似的。
思及此,卫濯风凝起冷峻的眼眉。
不知何时,墙里墙外渐渐无声,那头的人好似睡了。上官意倚墙坐着,一双夜眸似笑非笑地看来。
“盟主的曲裾可是上官公子所赠?”卫濯风道。
“是。”上官答得没有片刻犹豫。
“你可知道——”
“知道。”像猜到了他要问什么,不等他说完,上官便回道。
“为何?”
淡淡扫了他一眼,上官背倚墙,似要将她护在身后,他微微一笑。“众目睽睽才是避免嫁祸的唯一之道啊。”
嫁祸?这人在暗示什么?
卫濯风瞪向他。
“濯风公子这么快回到京师,当真只为养伤么?”
卫濯风眼眉微地一颤,细微的神情立刻落入上官眼中。
“果然,那位的贵体真是牵动江湖和朝廷,也只有她心心念念只想护住自己人。”
像能看见那人似的,上官意看向墙壁的眼眸极之柔和。半晌,他撤回双眸,眼中复又清湛冷光。
“天要变了,不是么?”
云翳遮蔽了天月,在紫禁城里投下一层暗色阴影。
外朝的三大殿灯火通明,今日是冬至更是当今圣上的寿辰,也因此宫中晚宴聚集了不少显贵。不仅四方的朱姓郡王,甚至连属国琉球朝鲜都派人来庆贺。
由宫人扮演的十二面相,头戴冲天冠,面覆描金面具,举手投足端得是曼妙无双,少了几分民间大傩嫉恶如仇的草莽气势,多了几分精心排演的贵族风情。只是稍稍抬手,扮鬼的十一黄郎便突地飞起,在空中旋转数圈狠狠落地。
“逐!”
众臣喝得微醺,一声逐字喷薄出浓浓酒气。
黄钟大吕,乐人姿态优雅地敲响“十二面相吃鬼歌”。
“□□盛世,朝鲜国王祝陛下保合太和、万寿无疆。”
朝鲜常服为大魏改制,觐见的官员撩起腰间纁绘蔽膝,对着殿上金帘三跪九叩。
等了许久,未闻上座有声。转溜眼珠,朝鲜官员微微抬头,觑向帘里。
朝鲜与北狄、大魏均有接壤,两头称臣,两面讨好,可谓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听说大魏皇帝圣体有恙,朝鲜国王借贺寿派出官员数名,欲得天机。
若大魏不好,则投向北狄。
今晨圜丘之礼,番邦官员不得观摩,一切也只能道听途说。只有等到晚上的万寿节庆,方能一睹天颜。
机会只有一次。
朝鲜官员压低了身形,眼珠朝金帘与地面的缝隙看去,而后头慢慢抬起,慢慢抬起。眼见就要看到御座,就见一道正红袍角闪进眼帘。
“没听见陛下宣起么!”季君则呵斥道。
负责传令的太监极懂眼色,立刻面向金帘跪下。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看傩舞看走神了,忘记了宣令,还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帘中依旧未言,朝鲜官员跪在地上心中正疑,就听一声怒斥:“狗奴才,自去内监衙门领板子吧。”
是大魏皇帝陛下。
自这位御宇以来,他代表朝鲜数次觐见,这声音绝不会听错。
“来人,赐酒。”
陛下的声音虽有些弱,可应是被这鼓乐之声遮蔽了的缘故。今年中秋陛下还特地宴请了他们这些驻京番官,当时主客尽欢,没见陛下有任何病兆。
也是,大魏皇帝正值壮年,恰是春秋鼎盛之际,怎会突然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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