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卫央道：“顾龙门的死，与北狐厂无关。”
“哦？”
“今日多谢中贵人此言，既然如此，我答应你，”她说，“但我对益州没有兴趣。”
“难道一年五十七万两白银茶税还不够？”
他转过头来，却只见卫央笑笑，不说话。
很快明白过来，她想要的，比这些都更沉重。
听到这里，另一边的沈淑昭不禁感到浑身发冷，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高德忠想撇清北狐厂的过错，这样才好在益州安插自己的势力，在外头时，太后问及他口口声称是自己的错，却在背后堂而皇之逼人改掉死因！
她忽然想到了太后那天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淑昭，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哀家一早就告诫你们，莫要揣度人心。”
“你们总是猜测哀家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久而久之，哀家怎会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天子夜半召臣见，不问苍生问鬼神，十句良言里不尽然都是好人。”
……
“哀家不想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说实话。”
……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即便像那个女人一样狠到这地步，也还是逃不开身边最亲近的人算计。
一个人用怎样的方式对待天下，原来，天下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
岔神想了半晌，待她独自慢慢回过劲时，这才发现高德忠居然一直在盯着自己，沈淑昭有些不快。而他只关切着，“二小姐，听说你方才被太后罚跪了两刻，咱家这儿有些治腿伤的敷药，待会儿便差人送去清莲阁。”
她回道：“中贵人好意领了。”
“不必客气，咱家还以为像你这样聪明的小姐，是不会触怒太后的。”高德忠慢悠悠走回来，把茶盏放回跪着的宦官手上，挥了挥，那人也就走了。
她不理睬，当下自己还是沈家的小姐，这个男人想要欺蒙她的姑母，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
高德忠又问道：“小姐待会儿要回去吗？”
“当然。”
“可小姐一人来此处，好像并非是太后的意思。”
“中贵人眼光独到，顾龙门死得不明不白，倘若要留在外边，不知要被皇上耽搁多久，所以我进来了。”
高德忠愣了愣，随后轻轻一笑：“好个耽搁，二小姐果真和其他小姐不一样，若是她们，肯定都选择留在外头目睹圣上了。”
沈淑昭脸腾地一红，这番话说得……竟让她有些心虚。
“二小姐，其实不瞒你说，第一日你这架势，还真令人以为你铆足了劲要入宫。”高德忠说道，“可惜……小姐看起来志不在此，若是有何难处，莫不如同咱家说说？”
这个人实在会察言观色，她心道，原来刚才这么敢在她面前谈这些事，都是因为他也看穿了她的心事！
高德忠见之，很自然地继续道：“小姐宽心，咱家在宫里二十年了，也是从年少经历过来的人，十五六豆蔻的人，谁不曾有心思？今夜这件事，你看起来是鲁莽，其实是想让萧家留意你，以为你是太后带来的长女，但这便又是你的一个计策，你想让他们留意的，其实还是自己。面对着太后，你不想太受喜爱，又不想失去喜爱。咱家不会去揭小姐的心事，但有一点，还望小姐能明白，你若不愿入宫为妃，咱家……或许可以帮你。”
好个厉害的条件！沈淑昭暗忖，高德忠既然已经把草枝伸到这份上，自己也没有回绝的余地了。
在宫里多一个盟友，何尝会坏事？
于是她笑了笑，“中贵人，您一叶知秋，我是不打算入宫，太后今日动了怒，我不知日后何时才会再受她宣召，如若您能帮我，那自是最好不过。”
高德忠押茶。“好说。”他细挑的眼尾半阖，此刻像一道锋利的缺月，长袖中露出断指，那本该布满茧的长指，此时却显得十分细腻柔和，沈淑昭忍不住盯着，这样的手，是个擅用银针杀人缝尸的手吗？是自己不太留意他，还是他变了？
茶被一饮而尽。
“那么此事便这么定了，”高德忠慢慢起身，“二位放心，老奴会找到元凶。”
沈淑昭皱紧了眉头，这事情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
“御膳房的人总是换着花样做菜，皇上要养身子，太后要驻颜，有那么一两味药同赐酒有中邪之效，也在情理中。”
看来顾龙门的这场意外，北狐厂上下都是不打算背锅了！
“长公主，帝后还在外候着，还是请您随老奴出去吧。至于二小姐，您大可以留在此处，稍候才出来也不迟。”
高德忠带人走了出去，转眼间，屋子一下子空了不少。
沈淑昭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跟上去，身边卫央还没走，转过头正想叫她一同出去，发现她正在戴面具，系上那张诡异的、又占据半张脸的银色狐面后，再将披风的头罩抬起来，当满头柔顺的青丝被笼在白衣之下时，这个活生生的美人看起来仿佛被抹去了姓名，变成一个陌生的，千人一面的杀手。
愣愣地看着她伪装，之后，突然响起一个柔柔的声音，“好了，一起走罢。”
卫央轻细着，容貌虽被掩藏在北狐厂装束下，但声音是不会欺骗人的，她还是熟悉的那个人，沈淑昭的心游走了一番，还没转回来，卫央就先从她肩旁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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