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另一件不能阻止的事，就是造反派的冲锋。
当红卫兵小将们冲进卓公馆时，这里是一片人心惶惶。
“我上回跟你说过，卓公馆是一个牛鬼蛇神很集中的黑窝子。”慕容卫东吐出几个烟圈，慢慢地说，那几个烟圈缓缓上升最后与墙上那个绳圈的黑影重合，渐渐融进去，黑影更其浓黑。
和慕容卫东熟悉之后，他经常来我房里坐。除了下棋，我们也时常聊天，我就渐渐听到一些卓公馆过去的故事。
卓公馆真正根子红的只有三户人家，一户是我熟悉的陈娭毑，她家是贫农，一户是我认识但不太熟悉的住陈娭毑对面的谭娭毑，她家是两代烈属，第三家是与谭娭毑隔着天井的吴家，工人之家，他家有四个儿子，人丁兴旺，很强大。
除了这三家，其他的成分就都有问题了。刘爹家和彭爹家都出身地主，向家和黎家是大知识分子臭老九，黄文宾更不用提了，国民党军的军需处长……
“你呢？”我插嘴问，我和慕容卫东比较熟悉了，就直截了当地问他。
“我老家在上海，父亲是一个商人。”慕容卫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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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年，造反派小将们冲进卓公馆时，主要目标还是卓公馆的老主人。
卓昌城这时已经去世，但他的第四个老婆卓婆婆还健在，卓婆婆还有一个女儿叫卓婷婷，才十八九岁。听到小将们在外面的喧闹声，母女俩在后楼楼上自己的房间里相拥而泣，瑟瑟发抖。
慕容卫东站在前院，手拿红宝书，高喊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他想把小将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但是没有人理会他，小将们只高喊着“揪出国民党法官的小老婆”，在前院集合。慕容卫东有些失落，但他并不放弃，看准一个看来是头儿的小将就过去了，与他耳语了一阵，那个头儿瞪大眼睛，看了他半天，然后就举臂高呼：“大家安静！”
正在集合的小将们安静下来。
“同志们，根据革命群众的反映，卓公馆院子里——就是我们现在站着的地下，可能埋着枪支弹药，是为呼应国民党反攻大陆，复辟资本主义而准备的，我们现在应该把它挖出来！”
大家一齐欢呼，同时就看着地下。
前院地面是用黑白卵石铺成的图案.
“革命小将们！”慕容卫东清清嗓子，大声说：“这地下不但可能有武器，而且，这些用卵石铺出来的图案，很可能就是国民党留下的秘密联络图！”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奇的议论声，其中有一个小将还京腔京韵字正腔圆地用杨子荣的台词叫了一声“一张图！一张联络图！”
几个看来是负责的人交头接耳的一阵之后，那个头儿又发命令了：“同志们，经过我们研究讨论，破坏敌人的联络图，挖出敌人的武器，刻不容缓！这将是我们捍卫无产阶级专政政权的又一次伟大行动，现在大家分头去寻找工具，我们要把这院子掘地三尺！”
人群爆发一阵欢呼，小将们都兴奋得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他们一哄而散去寻找掘地的工具。
刚才还沸腾着的卓公馆忽然安静下来。
慕容卫东就到了后楼楼上，“卓婆婆，你带着婷婷赶紧走吧。”慕容卫东告诉她，造反派暂时被引开了，这是一个逃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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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卓婆婆是卓院长的第四个小妾？”我问道。慕容卫东又点燃一支烟。他的烟瘾奇大，“那是一个苦命人，十四岁前就被转卖了两次，后来就被买到卓院长家来做丫环，后来竟成了小妾。”
“婷婷是他们的女儿？”
“是的，那时候十八九岁，很瘦小，扎着羊角辫，在我心中，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姑娘，哭起来楚楚可怜，真让我心很痛……”
“原来还是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我开玩笑说。
慕容卫东没有笑，他狠狠吸了几口烟，眼睛茫然地望着院中的木兰花树，这时我发现他眼圈有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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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小将们陆续来了，锄头，铲子，撬棍，火钳……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就在前院挖的挖铲的铲刨的刨，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前院铺满卵石的地面很坚硬，小将们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计，有些工具也实在不称手，不少人手上打出了血泡，但却没有一个人退缩。有的人高喊着“轻伤不下火线”，有的则高喊“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有的则唱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语录歌，始终是干劲冲天。
尽管如此，将前院掘地三尺还是花了两天时间，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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