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鸾微的印象里, 如意是个有点“独”的孩子。
无论读书习字、习武练功还是处理政务, 在如意眼里都是皇帝这份职业应该做的事情，所以他尽力将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做好。
至于更多的, 就不能指望如意主动考虑了。
没人教导过如意什么是亲情，他也不懂得亲情是种怎么样的情绪，更不会将这种不存在的情绪扩大, 播撒给所谓的亲人们。
朱鸾微其实有点担心自己离宫之后, 如意干脆什么年节都不过了，把臣子的建议丢在一边，但当他走进宫廷, 恍惚间却觉得回到了一年前与如意一起过重阳节的时候。
——同样的宗室全家被请进宫中赴宴, 离开的时候手里提着相似的伴手礼, 唯一的不同，是他们身上传来了淡淡的酒香。
朱鸾微下意识露出微笑, 对于如意的成长欣慰不已。
“陛下在望月楼等着朱少爷呢。”内侍见朱鸾微停下脚步张望, 低声提醒。
朱鸾微应声点头，心想, 果然也同样是在藏书楼顶层等着自己。所以，对如意来说, 自己陪他度过的重阳节居然成了最有纪念意义，值得每年以同样方式定为成例的节日吗？
他心里飘过一道暖流。
独自登上望月楼后，朱鸾微站在门口居然生出一点近乡情怯的味道, 不敢伸手去推门。
他望着满天星子出神, 被一双手大力搂住细腰拉到身边。
“鸾微哥哥在看什么, 你刚刚的表情好像要……要离开这里了，不是，是不属于这里。”如意把脸埋在朱鸾微胸口，紧紧勒着朱鸾微，手掌发抖。
“怎么怕成这样，我能去哪里。”朱鸾微回手抱住如意，下意识去揉他的头，却发现离宫数月，如意长高了不少。
如意执拗的继续箍着朱鸾微不放，不停追问：“你刚刚想到什么了？”
“想到一位诗人说过‘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诗句。”朱鸾微推着如意进去整理好的衣衫，好不容易才把他从自己怀里撕下来按在座位里坐好。
朱鸾微直接给自己倒了杯菊花酒送入口中，视线望着窗外的星空，“真美，不是么？”
跟他来到这个奇异的时空之前，夜里有无穷灯火照耀，根本看不清天空有没有星星，或者说看到还不如灯景美丽的星星也体会不到星星到底有什么可念念不忘的。
如意看向窗前眉目含笑的朱鸾微，喃喃道：“是啊，真美。”
可惜却几个月都看不到了，甚至开了恩科之后……
如意闭上眼睛，压下心中升起的无力感，笑着跟朱鸾微谈天说地，一口气把宫中这几个月死水一般的生活描绘出幸福快乐的味道。
朱鸾微突然将酒杯抵在如意唇边，笑着说：“你还没长大，不过今天过节——只可以喝一杯哦。”
如意下意识张开嘴，醇香的酒液顺着嘴唇滑入口中，他的嘴唇扫过朱鸾微指尖，蓦地红了脸，呛得咳咳作响。
“啊，怎么会呛到了，这酒明明不辣的，以后再也不给你碰酒了。”朱鸾微给如意擦去嘴角流出的酒液，拍着他的脊背帮如意止咳，自责担忧不已。
“我只是不太习惯，没事的。”如意停下咳嗽，顺势一歪身子，倒在朱鸾微腿上，枕着他的大腿说，“鸾微哥哥，恩科你有把握吗？明相很看好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指点的地方，多到明相府上拜会一二，明相一定很愿意指点你的。”
朱鸾微笑得张狂，信心十足道，“你忘了我外祖父是谁、我父亲是谁、我又是谁了。区区一回科考，我虽然未必挤得进三甲，可想要上榜却不难。只是若考上了，我肯定要先去外面从芝麻小官做起，从头历练，你在宫中……”
“我等鸾微哥哥回来。”如意一把抓住朱鸾微的手，紧盯着他的眼睛，突然说，“我不要其他人，我等你回来。”
朱鸾微对上如意的眼睛，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刺穿了他的思维，他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呼吸急促的甩开如意的手，艰难的说：“你、你……”
他“嘭”的一声站起身踢翻了摆在一侧的小香炉，丢下一句“下臣告退”匆匆从楼上跑了下去。
如意蜷着身体坐在原地，抱着自己的双腿缩成一团，面无表情的紧盯着朱鸾微从角门一路狂奔离开，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慢慢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冷冷的想，为什么不愿意再忍耐一段日子呢，如果在恩科之后再被鸾微哥哥发现自己的心思，就算他不愿意，我也能强行用皇命把他安置在身边。
是的，动用皇帝的权利，天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只是那样的话……
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么？反正一样会失去鸾微哥哥的。
朱鸾微乘车离宫，站在家门外却下意识忘了一眼天色，发觉时辰太早，他站在门外反而踟躇了。
还是独自去走走吧，现在回家肯定会被看出端倪。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又会怎么说如意。
如意一个才十岁的孩子，连青春期都没到，他怎么会突然生出那种心思和念头来？
心里明明不断质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朱鸾微更清楚的知道，若是其他孩子说“哥哥长大之后我要娶/嫁给你”，自己能够当成孩子的玩笑话一笑置之，如意的意思，自己却不敢等闲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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