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香眼中噙着眼泪,直着身体说:“就是我们一家五口。”
“你们如何来五口人呢?”
“回万岁。我和阿墨有一对儿女,但之前还有个夭折娃娃,葬在南京。咱们舍不得忘了他,因此还算是一家人。万岁看这把梳子,就是大孩子坟上所长的桃木。我夫妻常随身带着。这个罐子原本装得是盆牛脯。因是月前我相公托人从南京送来的,我舍不得丢弃。”
皇帝和悦,说:“唔,原来如此。那么你为何不雕刻出任一面目呢?”
谭香答:“因为我忙,没有正经功夫做。有时夜深人静睡不着了,我也想雕来着。但他们在我心里太活了,千百个样子,我反而把握不住。因为怕自己做坏了,更会犹豫搁下来。我没有撒谎。万岁是我和天下人的父母,自从见到了万岁,我们一家就过上了好日子。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诅咒万岁的。侯贵确实是偷了东宫东西,可老太监说东西太杂难数得出来。他们还赌钱……但我只听过彩儿讲……现在这俩个全死了。若是万岁开恩,我就不说别人了,免得又带出一大串。”
她说着说着,见皇帝始终面目慈和,仿佛长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皇帝搁下了盖罐,道:“宫中寂寞无聊,赌钱是自古都禁止不了。哪怕是尧舜,宫殿里的鼠类都不会赶尽杀绝。你是个厚道姑娘,不用再讲了。但宫中敏感,各人有各人的解释。这样不明不白的东西,不可私藏。东宫出了任何作奸犯科之事,你要先发制人,即刻向朕或范公公告知。”
谭香点头称是。
皇帝想了想,又道:“你与蔡述究竟是如何?所谓无风不起浪……”
谭香再次叩头道:“不瞒万岁,我夫妻和蔡述儿时曾见过面,但是……大家匆匆分别,直到长大后我们来了帝京……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平白诬陷我们。蔡述和我在东宫遇到时,身旁不是有孩子们就是宫人们,没有半分苟且的可能。况且,蔡述是什么样人……万岁不比我清楚?”
皇帝审视她良久,悠悠道:“男女授受不清。当年也有人说朕喜欢父皇一个嫔……我和她,不过在父皇身边碰过面,不是仇人,就有人揪着不放,唯恐错过半点细微之隐情。父皇宠朕,以他事赐死了那个嫔,杀了所有知悉告密之人……当时朕年轻,想不明白为何只能留下朕一个……结果父皇驾崩前对朕道:一旦有疑,好比涟漪,下一圈比这一圈更大。不如赶尽杀绝,以绝后患。你说……这话对不对呢?”
谭香抬起了头,她觉得皇帝虽带笑容,可眸子如冰,似在眺望不可及之处。
她骤然害怕起来。先帝这话对不对,哪里轮得到她来评价呢?
皇帝良久沉默,忽然站起来,正要开口,却身子一颤,捂住了胸口。
他双肩耸动,抓着道袍,面色发青,仿佛要把什么跳出来的活物从身体里抓出来。
谭香从未想过皇帝能这个样子。她大为慌张,顾不得礼节,上前去扶住皇帝,大叫道:“万岁?万岁?您怎么了?”
皇帝瘫倒在地,似失去了知觉。
谭香用尽力气,把皇帝抱扶到座椅上。那龙椅宽敞,谭香替皇帝拖了鞋,帮他躺下。
她掏出手帕给皇帝擦了脸,又把皇帝的袍服送开,一直摩挲他的胸口。
然后,她嚷嚷起来:“来人!来人!万岁……”
她本想说“万岁不好了”或者该说“万岁不行了”,但话到舌尖,她咬住了唇,往外面跑去。
迎面碰上那个老太监,谭香指着小轩,比划几下。
老太监连连忙拍了下紫竹中的红绳,又有一名老太监从丛竹中显身,二人似乎要拉住谭香。
谭香挣脱开来,跺脚,再指着竹屋,乘着二位老宦官犹豫,她撒开腿往外跑去。
她想:这里虽是禁地,但出去了就能召唤御医,赶紧来救治万岁。
可是当她跑到那扇盛开着美人蕉的轩窗,她忽站住了。
原来,在花丛之中,月晕之下,站着一位年少道士。
那道士一身羽衣,随风飘然,显然正在焚香祈祷。
他见了谭香,先出声道:“你?你如何来了这里?”
谭香急得糊涂,人还未辨别出来,听声音,却知道是蔡述。她诧异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蔡述隔着窗道:“此地乃是吾姐蔡贵妃生前所居之处。今日贵妃冥诞,万岁召我在此助他祈祷,此行机密……”
他扫视谭香脸色,瞬间肃然,蓦然以手支窗,跃过了窗台。那羽衣拂过琉璃灯,烛火微摇。
谭香大汗淋漓道:“万岁正在问我话,忽然病倒……我得去喊外头的人。”
蔡述摇头,反身疾步道:“万岁龙体不安,天机不可泄露。此地传唤太医费时过久,待我先去查看。”
谭香不理,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蔡述白影已远,她再咬牙,跟着去了。
蔡述好像背后长眼,脚步不停,脆声道:“你将琉璃灯下紫檀匣子打开,内有一金丝袋子拿来与我。”
谭香想事已至此,只能听他。她手忙脚乱,果然翻找到个金丝袋子,捧着奔向竹屋。
竹屋里,俩个老太监浑身打颤,一个跪在床边,一个捧着皇帝双腿。
蔡述则还算镇定,替皇帝诊脉。
此时有风吹过,竹屋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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