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涯还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连山下半大的孩子都知道, 两个人若是大被同眠，接下去该做的总不是听歌吹曲儿一类的勾当，独独他不知晓。
要是追究起来, 还得怪当初那位小师叔看的都是些洁本传奇，往往在“被翻红浪”后便是“交枕而眠”, 个中详情一概不论……但这不影响他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肯定做错了什么。
偏生他没有一点儿头绪，只能暗自焦躁不已。
“小师叔教我的，我全都做了。”江云涯抿了抿唇, 望向听完曲子就钻出了棉被的人，字字较真道, “你不能抛下我。”
“否则……”
“否则我……”
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撂不下一句狠话, 只有直愣愣地看向陆九思，盼着对方能感受到自己的坚定。
杀人百万, 浮尸千里，对浮阎岛的魔修而言亦非难事。
唯独在对方面前，他成了个扫地恐伤蝼蚁命的人。前世今生, 未曾改移。
陆九思望着对方那好似霜刃初试、宝镜乍开的明亮眼神, 忽然说不出责备的话。
江云涯一直将他视作小师叔, 对他可谓百般千般好。黏乎是黏乎了些，但从来没说过要与他“成亲”这等话。
今日忽然想起这桩事，想必事出有因。他不能一棒子将人打死, 得好好问个明白。
陆九思在床沿坐好, 将对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认真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同我成亲了？”
江云涯小声道：“小师叔说了，成亲之后，就不能同旁人好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
他还真的说过这话。
没多久前，在凤鸣苑的后院里，江云涯问他是不是成亲之后就只有两个人在一块儿了，他说是。
可他那时候能猜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吗？
陆九思哭笑不得。
他想了想，又问：“那你同我‘成亲’之后，想做些什么？”
江云涯毫不迟疑道：“想对小师叔好。”
“比如呢？”
“天冷了给小师叔添衣，天热了要在屋里摆上冰盆。有蚊虫的时候要记得点上熏香，遇上梅雨天要把衣裳都收回来烘干。”
“小师叔喜欢吃甜口，要多做些甜菜，但糖吃多了对牙不好，要记得提醒小师叔。”
“这么矮的枕头，小师叔也睡不惯。以后若是出门，要带上填了荞麦的高枕，最好带上两个，免得出了事一时找不着备用的。”
他能想到的都是一些日常琐事，彼此间也没有任何关联。但每一桩每一件对他而言都极为重要，所以说得格外慎重，时不时要停下来偷偷瞄陆九思几眼，看看他的反应。
陆九思觉得自己听明白了。
一个连自荐枕席是个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的人，怎么会明白男女之情？
江云涯这是想“孝敬”他。就像对方常常挂在嘴边的，以前都是小师叔对他好，现在也轮到他对小师叔好了。
兴许是这段时日他身边总有扮作仆从的同窗，对方不总是能抢到伺候他的活计，才会觉得失落，不想他与旁人“好”。
看看江云涯对两人成亲之后的展望，全都是替他铺床叠被之类的小事。
真要是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说出来的能是这话吗？
不得是和他口舌相亲，唇齿相交吗？
陆九思松了口气，又想到两人下山历练，还要在世间行走不少时日，不能再闹出这等笑话来，便道：“千万别再做这事了。我不能与你成亲。”
江云涯攥着被角，咬牙道：“为什么？难道小师叔已经同旁人成亲了吗？”
陆九思：“……”还真的是。
他沉默了一瞬，江云涯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异样。
江云涯心中微酸，将脑海中能记着的名字都过了一遍，一个个问道：“是同崔折剑？还是王教习？”
陆九思：“……”
“难道是那个讨人厌的妖修？”江云涯连澹台千里的名字也不愿提，皱着眉头，十分嫌弃。
陆九思：“……”
江云涯沉思了一阵，脑海中始终萦绕着个淡淡的身影，但他偏生不愿说出来。到了实在想不出旁人的时候，才飞快问：“是祭酒吗？”
陆九思心里一咯噔。
他还没想到怎么回答，便听江云涯语不停顿，问完后便接着说道：“他有什么好？我不行吗？”
陆九思顺口应道：“他愿嫁……”
“我也愿意嫁给小师叔！”
陆九思再次告诫自己，日后千万要谨言慎行。
看这闹的，都是祸从口中。
陆九思慎重道：“我只能同一人成亲，既已答应了祭酒，便不能再答应旁人。”
见江云涯耷拉下脑袋，十分难受的模样，他又安慰道：“我与祭酒成亲，和你我之事也不相干。日后我们照旧一道上学、温书、修习，得了闲还能一块儿下山喝酒吃肉，和眼下有什么不一样？”
“你想替我磨墨添衣，这些事不需成亲，也一样可以做的。不只是你照顾我，我也想多照顾照顾你。这样不好吗？”
这些话他说的真心实意，没有丁点儿掺假。
他没有生就一副铁石心肠，许多时候还比旁人更心软一些。这些日子江云涯为他做的事、待他的好，一桩桩一件件他都看在眼里。
总想也待他好一些。不让他漂泊世间，孤身一人，末了还是在浮阎岛那般的人间地狱里沉浮。
“嗯……”江云涯应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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